怎樣學做人師-鄭州市第一〇二高級中學

    今年(2004年——編者注)教師節(jié)來臨之際，應(yīng)邀在上海教育電視臺作“怎樣學做人師”的專題演講。演講充滿著生命激情和對教師工作的款款深情，對廣大教師和其他讀者如沐春風、富有啟迪。

    教師的人格力量
    我做了一輩子的教師，但一輩子學做教師！漢代的韓嬰在《韓詩外傳》中講：什么人才能夠做人師呢？做人的老師，他必須具備這樣的條件：就是“智如泉涌，形可以為表儀者”。“智如泉涌”，就是你的智慧要像泉水一樣噴涌而出；“形可以為表儀者”，就是你思想言行能夠做別人的榜樣。

    因為做人師不是做教書匠，對孩子不僅是言教，重要的是身教！身教重于言傳，教育家烏申斯基講過，他說在教育工作當中，一切是以教師的人格為依據(jù)的，因為我們的教育力量，它只能是從教師的活的人格當中來，這是特殊的教育力量！不管教育行政機關(guān)有多么精細的周密的規(guī)章制度，但是都不及教師人格的力量、人格的作用！因此我在想要做人師的話，首先是要完善自己的人格。

    榜樣激勵自己追求高尚人格
    在我心目當中有許多榜樣，我不僅牢記“智如泉涌，行可以為表儀者”，而且我一直追求一些光輝的榜樣。比如我非常崇敬魯迅先生，他在北平師范大學教課的時候，不僅是課堂上坐滿了人，走廊也站滿了人，走廊里站不下了，就到操場上去上課，把飯廳里的方桌搬到操場上，周圍全都是學生，人山人海，他就站在方桌上講課。那時候沒有揚聲喇叭，沒有擴音器，他就站在那兒滔滔不絕地講，學生聽得全神貫注，師生的心靈交融，這是世界上最美的樂曲。我看到書上記載的這個場景，真是非常感動，我想，做老師做到這個份上，真是人師了！
    比如歷史上有個非常有名的教育群體，就是西南聯(lián)大。那里師資真是精英如云，各種各樣的老師，各種各樣的個性，那是智慧的海洋。我們都知道，那時條件是非常艱苦的，日本鬼子蹂躪我大好河山，所到之處，生靈涂炭，西南聯(lián)大所在的地方也是不斷地要受到空襲的威脅。有一次在一個破飯廳改造的教室上課，主講者說：黃昏時分，從四面八方輻輳而來的鼓聲近了，更近了，十分近了。神光照得天邊通亮，滿壇香煙繚繞……
    莘莘學子全神貫注，這是誰在上課呢？是聞一多先生。聞一多先生我們都知道，他是激情洋溢的，他的那種詩，哪里是語言啊，他是心里頭噴射出來的巖漿！他的課同學們非常珍愛，他簡直是用音樂一般的語言在上課的，為什么這些老師教課有如此的魅力，那就是因為人格高尚，在他們的心里就是憂國憂民、為國為民，一輩子考慮的就是國家的興衰、民族的存亡，他們是把自己所從事的教人的事業(yè)、育人的事業(yè)，和國運興衰、民族存亡緊密地聯(lián)系在一起的。
    他們學識淵博，研究到哪個領(lǐng)域，哪個領(lǐng)域就出成果！再看我們上海，我也是很幸運，有機會接觸蘇步青老先生、謝希德先生。

    我站在他們的面前，我就感受到他們的人格的魅力，我覺得他們都是人格高尚、學識淵博，總有這樣的感覺：“高山仰止”，在我面前，他們是巍巍高山，我是一個平凡的人，一個普教的老師，所以我總是仰著頭看他們。但是我又想，他們也不是生下來就是這樣的，完美的人格、淵博的學識，也是一輩子不斷地追求，不斷地修養(yǎng)自己的結(jié)果！
    我們中國有一句古話，叫千里之行，始于足下！你就是登上泰山之巔，也是要從泰山腳下一步一步攀登的。所以我就是以這樣一些偉大的師表為榜樣，從山腳下起步，一步一陟一回顧，走一走，回過頭來看一看，自己提高了沒有？問題在哪里？我想，做人要追求生命的價值和生命的意義，也就是一步一步地攀登。古希臘的柏拉圖在《理想國》里頭講過，什么叫教育？教育就是把人從洞穴里頭牽引出來，進入一個真實的精神境界，而知識、能力是攀登精神世界的階梯。
    我想我作為一個教師，應(yīng)該追求的是完美的人格，那就是真善美的境界，不斷地學習，以達到人格完美的境界。

    “兩把尺子”追求人格的完美
    真正能夠做一名合格的中學老師，必須追求人格的完美！第一個方面：就是自我認識。
    人是很不容易清醒地認識自己的，中國有句古話叫“人貴有自知之明”，為什么“自知之明”就貴呢？因為人多半是很糊涂的，很容易以己之長比人之短，越比心態(tài)就越不平衡，越比就越?jīng)]有動力。能夠清醒地認識自己是非常可貴的。在教師的素質(zhì)里有一個基本素質(zhì)非常重要，就是謙遜。謙遜是人的美德，對教師來說，尤其如此，因為他要育人！要育人就要不斷地學習。虛懷若谷，你就能夠聽得進東西；而志足意滿的話，就好像一杯水已經(jīng)滿了，那再倒也倒不進去了。什么叫聰明啊，我覺得就是“耳聰目明”，就是眼睛是亮的，耳朵能夠聽得進人家的東西。要“入目入心”就要虛懷若谷！
    怎樣才能清醒地認識自己呢？我有兩把尺子，一把尺子是量別人的長處，一把尺子是量自己的不足。在原來的第二師范，當我第一次上語文課的時候，非常緊張。我們的老組長徐老師來聽我的課，自己清晰地記得當時我教的是王愿堅的小說《普通勞動者》。我教完了以后他就跟我說：“你當然有這個那個的優(yōu)點，不過，這扇語文教學的大門在哪里，你還不知道呢！”我聽了這句話，簡直像五雷轟頂一樣，作為一個語文老師，語文教學的大門在哪里你還不知道，我就不合格了！我問他“門”在哪里？他沒有告訴我，這個對我刺激很大，打擊也很大，就變成了我一輩子追求的動力！我不僅要找到語文教學的大門，而且要登堂入室，我就不相信我這個人就找不到語文教學的大門。因此我就下決心一定要用把尺子去學別人的長處，不斷地去量別人的長處，那時候我們教研組有18位老師，女老師很少，就我一個，那時高中階段男教師多，我想我把17位老師的長處都學來了，我就成長了，這是用一把尺子不斷量別人的長處。
    其次，就是用一把尺子量自己的不足。教課之前，我是認真?zhèn)湔n，問心無愧的。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備課，可以說每天是明燈陪我過半夜，常常要搞到凌晨1時。那時教兩個班語文，一個班主任、再做一個教研組副組長。高中的語文，學生寫起作文來，兩三千字是家常便飯，你要和他交流、要改，很多是通過自己的批點和學生心靈交流的，他寫二三千字，要批上個千把字。因為學生最喜歡看你的評語，他對你有一種企盼、一種渴望！我想到孩子這樣的一些心情，我就熬夜了，有的時候真是熬到天亮！一學期學生要寫8篇作文，我還要寫8篇小作文，16篇，那是怎么樣一個工作量！但是我在改作文當中，真是感到學生的青春活力對我的教育，我特別感覺到那些男孩子，十七八歲，寫起來真是慷慨激昂、淋漓盡致，要說我的成長，我真是感謝高中的一些學生對我的教育，那種青春的感染，使我覺得教師真正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業(yè)了！

    我在課堂上一定要“要言不煩、一語中的”。當我有點含糊的時候，那就是廢話最多的時候，為什么廢話最多呢？因為自己吃不準，有點含糊。你教師廢話最多，學生就如墜五里霧中，所以我就每次記下自己的不足。比如說，你同樣教景物描寫，每一次的景物描寫要教出個性，不同的文章、不同的描寫，自己要深入其中，然后你才能講出道道來，才有你自己的語言。所以等到教完以后，回過頭來再看一看，真是遺憾多多，所以我每上一堂課以后，都是有一個“教后”，很簡單，1.2.3.4.5.……記上學生的閃光點，記下自己的不足、缺陷。
    有時學生學習能夠超水平發(fā)揮，提出的一些問題會超出你備課的想象，我都把它記下來。有些問題在備課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到，學生對我的觸發(fā)，幫助我思考這些問題，有的解答了，有的解答得不很完美，我就記下自己的不足。

    學做人師還須德才兼?zhèn)?/strong>
    智慧要如潮水、泉水一樣噴涌而出?，F(xiàn)代教學中，老師的教跟學生的學在一個平面上移動，學生是不服你的！你一定要棋高一著，也就是說在深度上要挖掘、在廣度上要開拓，你對學科發(fā)展的前沿、對學科的走勢、對學科的來龍去脈要有所了解。教課捉襟見肘是沒辦法上好課的。怎么樣才能夠左右逢源呢？那就是靠你寬廣的文化底蘊！我讀到學貫中西的錢鐘書的書，覺得他句句話都是寶貝，讀他的《宋詞選注》，深感他的注釋就是學問，就是創(chuàng)作！有一次讀到蘇東坡的一句詩，寫牡丹“一朵妖紅翠欲流”。我怎么也看不懂，這紅牡丹妖紅，流下來怎么是翠、是綠的？錢鐘書先生他怎么解釋呢？他說這詩里用詞就好像用兵一樣，可以虛虛實實、實實虛虛！紅是實，翠是虛。虛虛實實、實實虛虛，紅綠交錯、紅綠互映，造成一種幻覺。這種藝術(shù)的魅力就是文字特有的功能，它實際上比造型藝術(shù)的美還要成功！你說如果不讀書的話，自己就無法理解，有的時候因為自己不懂，還誤認為印錯了，十分可笑。

    學做人師更須拓展視野
    做一個老師，更須拓展視野廣泛學，為什么？因為現(xiàn)在的社會，它的科學精神和人文精神，有很多地方是可以交融的。教文科的老師應(yīng)該學一點自然科學，教自然學科的老師應(yīng)該學一點人文，因為這樣可以打比較寬的底蘊。
    比如說，我教語文，過去我憑自己的個人愛好，喜歡看人物塑造非常精彩的小說。托爾斯泰的《戰(zhàn)爭與和平》中，獨眼將軍庫圖托索夫打仗的情景，在我腦子里活靈活現(xiàn)，對那種以情節(jié)取勝的小說，覺得很低級的。但是后來我就覺得不行，作為一個老師的話，必須了解小說的情節(jié)是很重要的。比如金庸小說，這個武打全是情節(jié)。你作為老師，就樣樣要學！我上課時經(jīng)常有被學生將住的情況，有的時候問一些科學的問題，我真的是講不清楚。我們那個時候?qū)W的是經(jīng)典物理學，他問愛因斯坦什么，我就講不出來，這就逼得我再去學一學近代物理學。學了近代物理學我才知道晴空萬里還有兩朵烏云，這樣拉開了近代物理學的序幕，出現(xiàn)了大科學家愛因斯坦。當霍金一出來，我馬上就買《時間簡史》看，不過看不懂。為了教育孩子，我還去研究美術(shù)，因為有的時候?qū)W生會拿畫來問你，所以我家里畫譜很多，經(jīng)常讀畫。

    “師風可學”與“學風可師”
    在退休前，我比較強調(diào)“師風可學”，要完善自己的人格，教師身上要有凜然正氣，為什么？因為社會不是真空，它總是有真善美和假惡丑的，作為教師他是代表著最先進的文化，是做人的模范，做人的榜樣，因此他追求真善美，抵御假惡丑，這在世界教育中，古今中外莫不如此。作為“人師”，應(yīng)力求“師風可學”！對假惡丑的東西應(yīng)該是抵制的。因為現(xiàn)在強勢文化的入侵太厲害了，思想淺薄、金錢至上、個人主義、垃圾文化、腐朽文化、黃色文化、兇殺文化，對我們沒有生活經(jīng)驗的未成年人是極大的威脅，我們老師要堅守這一個陣地，堅守育人的陣地。我在“二師”做校長的時候，曾經(jīng)提出來，不論你大環(huán)境怎樣，我小氣候一定要好，學校要有小氣候，因為你代表社會最主流的、最健康的、最向上、最先進的文化，因此身上要有凜然正氣，“師風可學”！
    后來我考慮到，要做到“師風可學”還必須“學風可師”。做一輩子的教師，一輩子學做教師，我們老師比較注意“師風可學”，但是對我們青年同志來講，我覺得“學風可師”是非常重要的。要做一輩子教師、一輩子學做教師。完善人格、提升思想、提升境界，錘煉感情，你的學風也是學生的榜樣！我想這樣的話，就能夠完成我們國家和人民交給我們的光榮艱巨的任務(wù)?？涿兰~斯講過：教師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事業(yè)。我體會到，不僅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事業(yè)，而且是太陽底下永恒的事業(yè)，沒有教育，社會是一片黑暗，沒有教育，就出不了人才！教育事業(yè)是永恒的，而我們的教師育人也是永恒的，讓自己的學生，踏著自己的肩膀，一步一步地攀登做人的高峰。我覺得是此生有幸！剛才主持人問我，有的人說，以后不選擇當教師了。我說我是無怨無悔，我選擇了教師，我就選擇了高尚，我選擇了教師，我就一輩子和年輕人在一起！我學習政治、學習業(yè)務(wù)、學習做人的道理、學習文化知識，使我逐步脫離了低級趣味，逐步追求人生的理想、有了自己的精神家園，所以我說我一輩子的生命，是和肩負著的歷史使命結(jié)伴同行。如果下一輩子還叫我選擇職業(yè)，我仍然選擇教育這多情的土地、選擇我們可愛的學生、選擇這永遠光輝燦爛、青枝綠葉的教育事業(yè)！

    講演者小傳 

    于漪，江蘇鎮(zhèn)江人，女。1951年畢業(yè)于復(fù)旦大學教育系，歷任上海市楊浦中學語文教師、第二師范校長、名譽校長，全國中學語文教學研究會副會長，全國語言學會理事，全國總工會執(zhí)行委員。特級教師，1965年加入中國***。1979年獲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，1989年被評為全國先進工作者。著有《于漪文集》、《于漪教育文叢》等。